20年前的今天,年7月1日零时,香港结束了年的殖民统治,回归祖国。
20年,弹指一挥间。年,却是整整五代人的耻辱记忆。
▲年,香港回归。
年8月29日,清廷被迫签署了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份不平等条约——中英《南京条约》,割让香港岛给英国。实际上,在此之前7个月,英*已登陆并占领香港岛。这只是一种枪炮下的事后法律追认。
此后的年,中英签署《北京条约》,英国割占九龙半岛南端;年,清*府被迫签署《展拓香港界址专条》,新界租给英国99年。
武侠小说家金庸在《香港赋》中说:“城下成盟,割我香港,百余年来,国人痛心。”
今天,最爱君回溯这段屈辱的历史,是在盛世之下恍然看到了两个苍凉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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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善,满洲正*旗人。鸦片战争前,他已是资深督抚,做过河南巡抚、山东巡抚、两江总督、四川总督、直隶总督,官拜文渊阁大学士,从*经验相当丰富,被组织评价为“明干有为”“能任劳怨”。
▲琦善与英方代表义律谈判。
但鸦片战争之后,琦善的整个人设坍塌了。从这么能干的帝国官员,变成了颟顸无能的卖国贼。
就算打死最爱君,最爱君也不相信这种度的转变会发生在一个成年人身上。
只有一种可能,能把琦善的“堕落”解释得通。那就是,立场和位置决定了琦善必须背负这个骂名。
鸦片战争期间,清廷官员内部分化成主战、主和两派,硬生生把道光帝逼成了一个选择困难症患者,一会儿说打打打,一会儿说停停停。
立场决定态度。两派打起嘴炮都不留余地,誓欲把对手钉在耻辱柱上。主战派固然更能博得后人的同情,但他们攻击起主和派也全然不顾客观事实四个字。
主和派主力琦善于是被打成了筛子。
琦善卖国的罪证之一是,作为钦差大臣,到广州后为讨好英国人,解散兵勇,撤除防务,消极抵抗。最早提出这一指证的是主战派将领、江苏巡抚裕谦。
年2月,虎门失守以后,裕谦上了一封弹劾琦善的奏折,说“琦善到粤后,遣散壮勇”,又说“虎门之失守,由于琦善不肯添兵,又撤退水勇”。
在当时的情境下,给琦善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擅自这样做。他只不过是替那位龙袍打补丁的道光帝背了锅。
中英双方开打三个月,*费开支剧增,道光肉疼不已。当听到英国兵船有南撤的迹象,他赶紧让人酌量裁撤*队,以节省开支。当时,琦善还没到广东呢。
提到香港,琦善更是早就进入“遗臭万年”的队列。他被认为秘密与英国人签订《穿鼻草约》,将香港割让给英国,是出卖香港的罪魁祸首。
但现在我们可以肯定的是,所谓《穿鼻草约》是英方单方面虚构的条约。琦善确曾与英方代表义律就香港问题讨价还价,但他始终坚持英人只能“寄居”,而不得“自治”。谈判到后面,道光改变态度,由软转硬,琦善感到很棘手,只得称病不见义律。连面都不见了,怎会签署这个莫须有的条约呢?
不过,总要有人为英国的船坚炮利埋单。天朝人的逻辑是这样的:如果没有小人配合卖国,那些蛮夷怎么可能从泱泱大国割地?这也是为了保全大清皇帝的面子。
这个埋单者,只能是皇帝的全权代表、钦差大臣琦善。
年1月27日,道光明确对英宣战。1个月后琦善被革职拿办,查抄家产。此时距他到达广州办理夷务,不过三个月左右。
三个月,历史足够制造一个卖国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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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国贼的对立面是爱国者,琦善的对立面是邓廷桢。
当琦善被后世史家打扮成“割让香港第一人”的时候,邓廷桢顺理成章地成为“反对割让香港第一人”。
▲小学生在学习邓廷桢家风。
邓廷桢,南京人,学霸,进士出身。从宁波知府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做到了两广总督、闽浙总督。他是林则徐的亲密盟友,主战派干将。
所以,琦善得志被授为钦差大臣之时,正是林、邓被革职议处之日。
邓廷桢差不多跟琦善同时到达广州。当然,他是以一个失意者的身份,刚被撤掉闽浙总督一职,发往广州“以备查问差委”。
到广州之后,听到英国人口口声声要割占厦门、香港,邓廷桢向琦善力陈不能割让两地的原因。其中,他提到香港地理位置重要,洋人垂涎久矣,一旦给了他们,“彼必筑建炮台,始犹自立,继且入而窥伺”。总之,广东货船出入将很不方便啦。
这点认识,琦善也是懂的,因此他从未应承英国人割据香港。他与邓廷桢的区别是,后者的香港认识由一个叫梁廷枏的人记录并流传下来,遂颇具偶然性地成为反对割据香港第一人。而琦善,哪怕只是为了成全一个失意爱国者的令名,也必须成为出卖香港的那个人。
吊诡的是,邓廷桢的主战和爱国并未因琦善后来的罹罪而迅速获得平反。道光帝一度偏向主战,却等来了英国人大胜的消息,他神经质地把责任推到了邓廷桢这个前任两广总督身上,加了许多罪名,将其发配到伊犁去。
那的确是一个神奇的年代。卖国贼和爱国者,都没有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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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配伊犁两年后,年8月,邓廷桢获释重新起用,林则徐很是替他高兴,写诗相赠,其中有一句:青史凭谁定是非?
谁是谁非,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但在当时的历史情境下,爱国/卖国该如何选择,又该该如何认定?群众又往往成了瞎子,不一定能“定是非”。
琦善何尝想过卖国?甚至最高领袖道光帝,又何尝想割地?
要知道,在鸦片战争之前,乃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清廷的主流世界观仍视中国是世界中心,把英法美诸列强看作周边蛮夷。
这种来自天朝的盲目优越感,跟为孩子取英文名、坚决不让其看《喜羊羊》的当代城市中产父母一模一样,只是崇尚的东西掉了个个儿。他们处于鄙视链的顶端,突然被底端的人摆平了,咽得下这口气吗?
琦善等主和派一开始何尝不想予蛮夷一顿暴揍?于公则可扬我国威,于私则可居功受赏。然而,真打起来,发现不对劲,双方实力悬殊,天朝压根不是人家的对手。
▲第二次定海海战,中方将士勇猛,但于事无补。
琦善是个资深干部,对沿海的防御实力太了解了。定海第一次被英国人攻陷,他已然知道失利与否无关人心齐不齐、口号响不响、抵抗够不够力,而纯粹取决于拳头大小。
连主战派的老大哥林则徐都一度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给道光上了密折,说英人这么拼不过是为了“求通贸易”,我们仍以”怀柔之礼“优待就好,不要喊打喊杀了。潜台词:我们打不过人家。
后来的事实无数次验证了琦善的想法。在英国人第二次攻打定海的时候,中方抵抗的猛烈程度堪称整个鸦战最强,结果呢?中方死者千人,英*伤亡仅约三十人。
一百条命换人家三条命,就真这么命贱?
琦善应该是最早接受现实的代表人物之一。妥协、投降、不战,既是自保,也是无奈。
从这个角度讲,最爱君不想过分苛责琦善的卖国,也不想盲目推崇邓廷桢的爱国。他们选择了不同的路径,却导致了一样的结果。
今天,在庆祝香港回归20周年之际,我们不能忘却这两个悲剧的历史人物,只是为了汲取一个沉痛的教训——
只有当国家实力足够的强大,这个国家的个体才能拥有足够的选择权。
否则,你跟琦善一样,走到最后,发现除了割地受辱,根本没有第二条路;或者跟邓廷桢一样,空喊口号,满脑子都是丰满的理想,最后发现现实骨感得要命。
琦善和邓廷桢,正是当时国力孱弱在个体身上的投影。而香港,是那个被强行夺走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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