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天下所有美好寓意都赋予万年青,似乎也不为过。四季常青,经年不萎;万物萧瑟时节后来居上,抽出穗状花序由白而*,慢慢结出紧致排列的浆果,一粒粒由绿变红,经冬不落。翠绿的革质叶片沉稳内敛,舒展挺括,边缘勾勒出波浪的流畅线条,庄重而不失活泼。花季后置,不与百花争春,果实成熟之后,红绿相间的视觉效果,构成华夏美学标配,热烈而不张扬……从中剥离出任何一样品质,都足以用来象征世间美善。何况万年青的文化意蕴还不止于此。
在距今约年前的河姆渡文化遗址,曾出土一件“五叶纹陶块”。关于陶块上所刻划阔叶植物的种属,学界一直以来众说纷纭。但我更倾向于相信它应为盆栽万年青的观点。这不仅是由于河姆渡人在水稻、蔬菜等农作物种植方面已取得辉煌成就,使盆栽植物成为可能。遗址中还出土过万年青所属的百合科植物孢子粉①,说明盆栽技术、盆栽素材已经具备。同时,万年青也是宁绍一带民俗中最具传统文化内涵的象征符号。正因如此,曾长期工作于浙江省博物馆的学者俞洁为女士坚信,河姆渡人曾将这片陶块镶嵌在具有公社祠堂性质的建筑屋脊之上,借万年青勃勃生机的形象和常青的特点,来祈求族群兴旺发达。继而认为萧山、诸暨、宁波等地随处可见的民居屋脊上装点万年青的习俗,正是这一原始信仰的延续②。盆栽万年青,也便有了精神需求要素。
万年青又名蒀。蒀(yūn)与运谐音,本写为昷(wēn),乃“温”的本字,多次出现于殷商时期的甲骨卜辞中。但到了东汉,许慎误将其解读为“昷,仁也。从皿,食囚也。”按照许慎的逻辑,给囚犯送食物吃,当然意味着执法者的仁慈。于是,人们为了加以区别,给它加上一个草字头以专指万年青。从此,蒀字便又多了一项“仁慈、仁爱”的人文内涵。在方言中,蒀又和润谐音,因而人们也“将万年青呼为‘千年润’(蒀),杭人自宋至清,一以贯之。“③
所以明末清初的园艺学家陈淏子在其著作《花镜》中说:“造层移居,行聘治扩,小儿初生,一切喜事,无不用之,以为祥瑞口号,至于结姻币聘,虽不取生者,亦必剪造绫绢,肖其形以代之。又与吉祥草、葱、松四品,并列盆中,亦俗套也。”可见万年青的祥瑞寓意已深入人心,以至于在无法获得盆栽活体时,哪怕用剪纸替代,也要以万年青的形象寄托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陈淏子只是一介民间“花痴”,未必关心万年青与皇家之间的渊源。事实上,早在唐朝,万年青已被文人墨客用于歌颂帝王、象征国运昌盛绵延的章句中。自玄宗开元,人和景明,唐朝进入鼎盛时期。玄宗精通音律,难免与群臣唱和。于是便有了他的乘兴之作《春台望》。同行的一干群臣附庸风雅,纷纷和而作诗;流传至今的有贺知章、许景先、苏颋等人的同题诗。其中,苏颋在其《奉和圣制春台望应制》中这样赞美玄宗继往开来的功德:“三月沧池摇积水,万年青树缀新花。”
唐人既然可以用万年青来歌颂帝王的丰功伟绩,北宋文学家又岂甘落后,*庭坚将万年青和帝王直接联系在一起也便不意外。不妨重温一下*庭坚名篇《玉楼春·木兰花令》:
东君未试雷霆手,
洒雪开春春锁透。
帝台应点万年枝,穷巷偏欺三径柳。
峰排群玉森相就,
中有摩围为领袖。
凝香窗下与谁看,一曲琵琶千万寿。
词中所言“万年枝”便是万年青的另一别称,而“帝台”则是中国神话传说中的一方天帝。时令乍暖还寒,积雪尚未尽消,帝台的万年枝已然先于春柳挂出了红果,与穷巷里的柳枝争奇斗艳……元末杨基的《奉天殿早朝》一诗,则描写到皇帝早朝时,朝堂之上并列万年青与连理橘的场面:“万年青拥连枝橘,千叶红开并蒂桃。”显然,万年青在元朝已正式登堂入室。
盆栽万年青到了清朝,由于万年青又暗合“万年清”,因而尤为皇室垂爱。自雍正朝起,新年伊始,皇帝将于清晨子时亲临养心殿东暖阁,行施“明窗开笔”典礼。紫檀案头上的金瓯永固杯内斟满屠苏酒,点燃玉制烛台上的蜡烛,还要郑重其事地在袅袅香炉上熏一熏手中毛笔,然后挥笔写下“万事如意”或“五谷丰登”等祈福语。在对新年的美好祝愿与祈祷这件事情上,清朝最具艺术修养的雍正皇帝也未能免俗。如此美事,俗也就俗了,何必退避!?至乾隆时期,这样的新年仪式也便成为一套固定的宫廷典礼。而皇帝手中的毛笔,有的在笔管之上铭刻“万年青”或“万年枝”三字。也有宫廷造办处精明的工匠灵机一动,将这样的美好祝愿送给了皇帝本人——刻“天子万年”四字于笔管之上。用于“明窗开笔”的毛笔,于是也便统称为“万年青笔”。据《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总汇》记载,乾隆四十三年六月十日,“首领交御笔万年青画一页”,“十二月命领董五经交陈栝画万年青一轴御览,并且御题诗文,交如意馆重新装裱完成。”可见乾隆皇帝不仅时常差人取来万年青题材的书画作品欣赏,一时兴起,甚至还要一展自己的文艺范儿,赋诗一首。沈阳故宫博物馆旧藏多有末代皇帝溥仪从紫禁城私自带出的清宫艺术珍品,其中也有两件万年青题材的作品:一件为《紫檀边缂丝万年青挂屏》,题有乾隆“御制万年青诗”;另一件为宫廷画家沈焕所绘《画仙葩清供册之万年青》。从画作《颙琰读书图》中可以发现,嘉庆皇帝的书房里,也摆放着一盆万年青。万年青深受清朝历代帝王喜爱,由此可见一斑。这也从侧面旁证其在清宫的地位,远高于其他艺术题材。
“本草坊”縞意万年青盆艺对一株植物而言,最大的荣宠莫过于此。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尊崇万年青蔚然成风。又以江浙一带最盛。
吴中习俗,多以万年青作为岁朝清供。逢年过节,文人雅士常将其摆放在书房案机之上。远的不说,鲁迅先生的居室里,就曾有过万年青一席之地。黎民百姓则因地制宜,房前篱下,随意种上几丛,吉祥氛围也少不了几分去。万年青一支多果,也象征着子嗣繁荣,嫁娶喜事岂能少得了它!于是也便成为了男方提亲之礼,女方的陪嫁。上海崇明岛地区“抢蒀(运)”婚俗大概便由来于此。几十年不凋不谢,生机盎然,又寓意健康长寿,于是又被当做寿礼,也被植入育子习俗。在苏州一带,新生儿体弱多病或家中男丁稀少时,父母便会将孩子寄名给神佛或人丁兴旺的家庭。此时,生母会将孩子的更贴和讨口彩的物品放入红绸袋内,悬挂于寄父母家中的厅堂高处。红绸袋,万年青当然要绣在上面,与《红楼梦》里多次出现的“寄名符”殊途同归。讨口彩的物品有米、茶、万年青等,籍此希望孩子能健康成长,富贵平安。苏州博物馆的民俗厅里就有展示。小儿脖子上带的长命锁,也是万年青不肯轻易错过的载体。浆果熟时呈橘红色,故称万年青为状元红,摇身一变,又成为拳拳学子的绝配。追悼会场、列祖列宗的墓地坟头,同样常有万年青的身影出现。逝者万古长存嘛!
甚至平日里食用的饼干,也都要冠以“万年青”之名。仅以万年青为名还嫌不够,连饼干上还要再印上万年青盆景图案……上海的“泰康万年青饼干”就是这样一款至今长销不衰的产品。
还有!
万年青还是一味中药,全株有清热解毒、散瘀止痛之效。根,临床上用于呕血、咯血及妇女崩漏等症;叶,有强心及利尿作用,可治心脏病气急浮肿。各地民间药方中,万年青也是屡见不鲜的。近年来,随着家居环境的变化,万年青所具有的空气净化能力越发得到消费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