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故居附近的萧红雕像。新华社发(毛猛平摄)
萧红故居。新华社发(毛猛平摄)
萧红故居外景。新华社发(毛猛平摄)
萧红的代表作展示墙雕塑。新华社发(毛猛平摄)
雪中的萧红故居。新华社发(毛猛平摄)
新华社北京1月29日电(记者李凤双、邹大鹏)1月29日,《新华每日电讯》刊载题为《呼兰河新传》的报道。
(小标题)呼兰就是那个“呼兰河”
萧红出生时,呼兰河水是清的。呼兰河,在《呼兰府志》中,是一条流动的河。《金史》称活刺浑水;《大明一统志》称忽刺温江;清朝《黑龙江外纪》称霍伦河(呼伦河)。
何为“忽剌温”,有人说是海西女真的别称。呼兰,古属肃慎,地处黑龙江南部,松花江北岸,呼兰河下游。“呼兰”得名,一说是女真语“忽剌温”的音转,一说是满语,意为“烟囱”。究竟从何而来,不得终考。
年,即雍正十二年,筑呼兰城。此前,呼兰属金上京会宁府,清初为索伦部,隶属黑龙江将军管辖,当时在呼兰河设置了八个卡伦,也就是哨所。年,改称呼兰县。年,经国务院批复,呼兰撤县设区,成为黑龙江省会哈尔滨市的呼兰区。
追古抚今,呼兰小城历史似比哈尔滨这座年轻的东北亚国际大城市要悠久得多,其肇兴之时后者还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小渔村。如同阿城一样,最初曾为金上京会宁府,后也撤县成为哈尔滨市的阿城区。
高粱肥,大豆香,呼兰河两岸是稻香。东北平原是世界三大黑土带之一,富积了千百万年的黑土,覆盖着松嫩平原,滋养着富庶的呼兰城。《清史稿》曾记载,“府境据呼兰河下游水域,松花襟其南,长河支港,足资灌溉,土味膏沃,号为产粮之区。雍正十三年后,移屯设庄,日事开辟。”
呼兰河,一条关东的大河,从小兴安岭苍莽的林海中,逶迤而来,汇入滔滔松花江,东去白烟一片。静静的呼兰河,河面宽绰,一把沙子撒下去,不见一丝浑浊,似乎再多的沧桑,于她而言,都在悲喜之中,默默地承受着。
民国才女萧红,就出生在呼兰河畔。年前,呼兰城张姓宅院,一个女娃呱呱坠地,从此这座小城便与这位奇女子,相得益彰垂名于世;年后,还是这座老城,一场疫情肆虐而来,将人们的视线拉回萧红故里。
这个曾经位于小城龙王庙路南的张家大院,如今作为萧红故居辟为纪念馆,陈列着萧红祖母用过的部分物品和萧红生前的照片,来此参观的人络绎不绝,或望物兴叹、或凝神长思、或低首默敬、或流连徘踱。如今,因疫情原因,故居无奈关闭。
故乡之于萧红是一道风景,萧红对于呼兰城也是一道风景。很多人知晓呼兰,是因为萧红;来哈尔滨,也只为奔到萧红故居睹物思人。多年前,记者曾走进这座青砖青瓦、土木建造的传统八旗式住宅,驻足小院里的菜园,依稀能感受到当年萧红笔下描写的“后花园”,那里曾记载着她与祖父张维祯最美好的往日时光。
萧红曾被誉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文学洛神”,乳名荣华,本名张秀环,后祖父为其改名张廼莹,曾以“悄吟”为笔名发表小说《弃儿》,这也是她最早发表的文学作品。年,她创作的小说《麦场》,由胡风改名为《生死场》,以“奴隶丛书”的名义由上海容光书局出版,署名“萧红”。鲁迅为之作序,胡风为其写后记,作品在文坛上引起巨大轰动,萧红一举成名。
关于萧红,曾写作《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当代黑土作家迟子建,在《寒夜生花》一书中这样写道:“旧中国的苦难和她个人情感生活的波折,让她饱尝艰辛,一生颠沛流离,可她的笔却始终饱蘸深情,气贯长虹……萧红本来就是一片广袤而葳蕤的原野,只需那么一点点光,一点点清风,就可以把她照亮,就可以把她满腹的清香吹拂出来。”
年起,萧红在武汉开始创作《呼兰河传》,这部散文化、自传体小说,与沈从文的《边城》一样,都以边地为题材、以地名命名,都以祖父与孙女的故事展开,都浓墨重彩地描写了乡土风物,可以说,如果不是这两部作品,外界可能很少会知晓“茶峒”和“呼兰河”,甚至很难在地图上找到。年,病居香港的萧红完成《呼兰河传》书稿,并在《星岛日报》连载。
在迟子建看来,萧红才情的爆发,恰恰是她在香港的时候,那也是她生命中的最后岁月。《呼兰河传》无疑是萧红的绝唱,茅盾为之作序,称它为“一幅多彩的风景画,一串凄婉的歌谣”,可谓一语中的。
年初,在纸上留下“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后,年仅31岁的萧红因肺病和误诊辞世。逝前,孤独寂寞的她,曾不止一次地想北上,回到魂牵梦绕的故乡,回到藏着她童年记忆的呼兰河。那里,埋着她的祖父,也埋着她的眷恋。
在《呼兰河传》中,呼兰河不是一条河,而是一座小城的名字。“呼兰河就是这样的小城,这小城并不怎样繁华,只有两条大街,一条从南到北,一条从东到西,而最有名的算是十字街了。十字街口集中了全城的精华……”萧红用她细腻的笔触,将一个个平凡人的灵魂,镌刻在黑土地上的小城里,融进了生死离别悲欢的市井中。
“她用这部小说,把故园中春时的花朵和蝴蝶,夏时的火烧云和虫鸣,秋天的月光和寒霜,冬天的飞雪和麻雀,连同那些苦难辛酸而又不乏优美清丽的人间故事,用一根精巧的绣花针,疏朗有致地绣在一起,为中国现代文学打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后花园’,生机盎然,经久不衰。”迟子建在《落红萧萧为哪般》一文中写道,她在香港做驻校作家时,曾至萧红灵骨长眠处祭奠,虽憾无故乡的白酒,但仍持一瓶红酒,洒向她不知准确埋葬方位的林间花畔,与这朵“盛开了半世的玫瑰”,伴着垂落的扶桑花,悄诉百载守望,听心灵对话。
萧红终究没能回到故乡。如今,她在呼兰河畔的青丝冢,埋的只是端木蕻良珍存下来的她的一缕青丝。有人说,萧红“一生依附男人,一生总被辜负”;有人说,萧红“幸运的是爱慕她的人很多,她也曾有过欢欣和愉悦,不幸的是真正疼她的人很少”。
无论如何,这片土地是深爱着她的,在通往呼兰区的路上,有萧红故居的专门路牌指示,总有人在纪念馆处放一捧鲜花,小城还有一条萧红大道;在道外区东兴顺旅馆旧址,有人会告诉你这是萧红落难处,当年怀有身孕的她险些被卖到烟花地,而她也正是在此结识萧军,并开始文学之路;在南岗区邮政街上,当年她就读的学校,以她的名字命名为“萧红中学”……如果说萧红是一本书,她的页码很薄,但却凝萃着时代的厚重,只有懂她的人才能品味脱尘听涛的妙可。
无疑,生长于斯的呼兰这座小城,懂她!萧红,也用生命最后的绝响,反哺故乡的黑土,告诉世人什么是呼兰。
(小标题)呼兰河畔的人和事
呼兰城,不只有萧红。呼兰城,出萧红,是偶然,也是必然。
哈尔滨,新老城区相距甚远,是一个杂糅的城市。它既有阿城、呼兰这样历史悠久的老城区,也有南岗、道里这样的新城区。老城区偏于一隅,一直作为“外县”拱卫中心城区,近些年才被“裹挟”入这个东北亚国际化大都市,“区龄”尚短;新城区也不“新”,转眼也近百年历史,但与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活动遗址的呼兰相比,缺少历史文化的厚重,还显“嫩”了些。
在风光秀丽的呼兰团山子文化遗址西侧,考古人员发现了文化层堆积现象,长约几百米,曾有原始陶片、石斧、石磨等物出土,又发现了红衣陶、簏纹陶、陶支座等大量物品,为原始社会新石器时代遗物。
据呼兰文旅部门调查,辽金时代,呼兰的政治、经济、文化已非常兴盛,诞生了胡拉温屯这个最早见于史书的村落,留下了大堡古城、穆儿昆城、石人城古墓石人、团山子七级浮屠宝塔等闻名遐迩的历史遗迹,并涌现出金代状元徒单镒这样名耀史册的显赫人物。
作为哈尔滨城市文化的发祥地之一,呼兰人文特色浓郁。除了蜚声中外的萧红故居纪念馆,还有拥有东方巴黎圣母院之称的天主教堂,清新别致的四望亭,亚洲之最的百年仙人掌,呼兰文庙、城隍庙、三光庵、清真寺等历史建筑,赋予呼兰深厚的人文底蕴,构筑了独具特色的城市景观。
尤其冰天雪地里长出巨型热带植物仙人掌,实属“奇葩”。在呼兰区三次扩建的仙人掌楼里,这个硕大的植物高耸向上、野蛮生长,疫情前曾引来不少游客围观。年,呼兰一户杨姓人家开始养殖培育,31年后移入了当地地标西岗公园的花窖,在它的百余年岁月中,由于花窖矮小和其他原因曾三次削头达4.8米,据当地文旅人员介绍,这是目前亚洲人工养殖寿命最长且最高的仙人掌。它从另一个侧面,也见证了呼兰这座小城“不简单”的人文历史。
萧红在《呼兰河传》中曾写道,当地的官绅对呼兰河的文化很满意,请了一位满清的翰林,作了一首歌,歌曰“溯呼兰天然森林,自古多奇材”。虽然萧红认为这里“太闭塞”文化“不大有”,“竟不会办一张报纸”,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呼兰河这地方,奇才很多”。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地处城乡接合地带的呼兰,带着浓郁的东北乡土文化,与哈尔滨中心城区的“洋气”格格不入,却饱含黑土气息,这里的人们也更加倔强、坚韧、扎实,她们的笔触也更加白描朴素、接地气。
比如,萧红笔下的呼兰河冬天,是白色和灰色的。那时,还不曾有冬日的霾,只有嘎嘣脆的冷,那种冻得冒烟的冷。
在《呼兰河传》的开篇,萧红带我们进入了这片冰冷的世界——严冬刚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尺长的,一丈长的,还有好几丈长的,它们毫无方向地,便随时随地,只要严冬一到,大地就裂开口了。严寒把大地冻裂了。年老的人,一进屋用扫帚扫着胡子上的冰溜,一面说:“今天好冷啊!地冻裂了。”……天再冷下去:水缸被冻裂了;井被冻住了;大风雪的夜里,竟会把人家的房子封住,睡了一夜,早晨起来,一推门,竟推不开门了。
大地一到了这严寒的季节,一切都变了样,天空是灰色的,好像刮了大风之后,呈着一种混沌沌的气象,而且整天飞着清雪。人们走起路来是快的,嘴里边的呼吸,一遇到了严寒好像冒着烟似的。
“好厉害的天啊!小刀子一样。”记者少时,曾领略过这种彻骨的寒冷,至今记忆犹新。通往学校的路上只有四五里地,不一会睫毛上就冻满了霜花儿粘在一起,只露出眼睛的脸套,白花花一片冰花儿,遇到夹雪的烟炮儿袭来,只能推着自行车逆风挪移,到家后棉裤已经湿透,放在室外冻得像冰棍儿能站立住。老屋里,摘下棉手套,把冻满裂口的手背抹上蛤蜊油——装在蛤蜊壳里的凡士林,使劲哈着气、揉搓着,围烤红彤彤的炉火,说不出的舒服。
这样的季节,室外晾晒的衣服看似已直挺挺、一片片地被“冻干”,但仍需拿回屋里在热炕上烫干。那些年,盘炕,是门学问,盘不好总是冒烟咕咚、不热乎;烧炕,也是门学问,火太急浪费柴、容易烧糊炕席。在萧红故居里,总是有外地游客,忍不住坐在那大炕上感受黑土民俗。
那时候,呼兰城还没有高楼林立,只有横平竖直几条街。萧红在《呼兰河传》中回忆说,“这寒带的地方,人家很少,不像南方,走了一村,不远又来了一村,过了一镇,不远又来了一镇。这里是什么也看不见,远望出去是一片白。从这一村到那一村,根本是看不见的。只有凭了认路的人的记忆才知道是走向了什么方向。”
于是,当江河已被几米厚的冰封冻,人们更喜欢斜靠在炕头“猫冬”。扎堆热闹热闹,嗑几把瓜子、唠几句闲嗑、摸几圈麻将、烫几壶烧酒、啃几口冻梨,人情冷暖在暖屋里升腾,打发着漫长的黑夜。
窗外北风呼呼吹,屋里火炕烧得发烫,喊来邻近的亲友,白水煮过的年猪五花肉肥亮鲜嫩,蘸着混合蒜泥的酱油劲嚼,抿一口辣喉的白酒,轻轻抖落手里的烟灰,大嗓门逐渐放开,笑着闹着说起一年的喜悦和辛酸……这样的场景在家家户户上演。
“东北人爱串门子!”外地人总是不理解,这里的人为啥这么爱逛、为啥这么爱聚?只有在冰天雪地里冻这么一遭,才能体谅他们在苦寒禁区中活着的不易,才能感同身受百年来的文化遗存。
呼兰河流域的生活大抵如此。呼兰河全长余公里,流经铁力、庆安、望奎、绥化、兰西、呼兰等12个市县区,最终经由呼兰区流入松花江。黑龙江本轮疫情中,望奎是最初的疫中焦点,紧接着绥化、呼兰等地就有了无症状感染者,虽然还不清楚准确的传播链条,但可以确认的是,多地之间的人员流动一直密切,尤其年终岁尾婚丧嫁娶,亲朋之间的走动更加频繁,寒冷的空气、闭塞的环境、密集的人流……这些,似都可推理出“为什么是呼兰?”
年1月24日,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工作指挥部下发关于将呼兰区腰堡街道等地区风险等级调整为中风险地区的通告,其中包括将呼兰区腰堡街道水师村水师屯划定为管控单元。
根据《呼兰县志》记载,呼兰为清代黑龙江地区最早开发的五城之一,雍正时期曾移旗兵分驻呼兰河两岸,乾隆元年在呼兰河口设水师营,置运船、水手专司运粮之责,光绪末年呼兰人口达20.9万人,开垦熟地30万垧,被誉为“满洲谷仓”,如今的水师村就在当年旧址附近。
当年粗狂勇武的先辈们也许不曾想到,呼兰城会因为一部《呼兰河传》闻名于世,也不会想到在这百年之后,又因一场疫情来袭成为焦点。呼兰从不缺故事和新闻,从被谣言神化、至今未破的变态杀手“呼兰大侠案”,到这两年扫黑除恶中被涤荡的“呼兰四大家族”,以及呼兰河口湿地公园拆违,但都不及这次病毒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