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刺客,杀手最忌动情,可我却爱上了自己的刺杀目标。
然而,此生我从不曾后悔与他相爱。
正文
已是寒冬时节,傍晚天幕下款款落了场大雪下来,一片菜园子很快便白茫茫一片。
妇人站在门前那棵寒梅下,年纪约摸五十来岁,年轻时想来应是美人,所以到老还能从余姿想见一二。
这妇人二十多年前身怀六甲在此地住下,后因生计艰难,便以卖菜为生。
妇人原本是京城人氏,携了白菜也是为了自己吃,岂知后来日子渐渐艰难,这白菜又受当地人喜爱,妇人卖菜倒把日子过得好起来。慢慢地生意做大了,妇人干脆请了长工,自己退居幕后。
妇人有个儿子,玉面长身,真真一副好相貌。大概读过不少书,认字识礼,虽是菜农儿子,竟一副世家风范,而今正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风华正盛,城中姑娘芳心窃许者,竟不知有多少,是也媒人来来去去踏破铁鞋,这户人家俱无相中的,弄得媒人很是恼火,后便不再来。
是夜,晚风起,时正腊月寒冬,大雪刚过,天地间一白无际,推开窗后一切景色尽入眼里。
妇人在窗边置了桌酒席,与儿子对饮。
母亲说:“今年这雪下得可真好啊!”
“是啊,往年可没这景象,才腊月初,还不知有多少次落呢。”
“这天地,而今变得是越发快了。”
“物换星移,生死轮回,这本就是天地常理。”
“也对。”母亲低头浅饮一口。
“这景象,应当写几句好诗的,不如母亲你试作七绝一首,我和?”
“我试试。”母亲于是偏头想,低吟半天,总也没想出来,所以笑道,“不行了,我老了。”
“若父亲在,看你敢说自己老。”
做母亲的笑得越发明媚。
这个富于林下之风的妇人,穿了件白色亚麻布旧式衣服,一举手一投足,低眉浅笑间素朴无华。
可二十五年前,她却是名震京都的杀手,名为赤练。
1.初识灵犀坊,一见惊魂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灵犀坊取名于此,做的自然是风花雪月的生意。这个久负盛名的大型娱乐场所之所以能在繁华的京城帝都立足许多年,俱因它来者不拒,上至王公贵族,下至三教九流,无论什么人,只要出得起钱,都可以进来亲点自己想看的节目。既是繁华地段的大型娱乐场所,价格么,自然是不低的。
这日灵犀坊竟免费公演一出节目,由头是新来了个乐师,弹琴功夫可谓一绝,灵犀坊为了给新人增加知名度,免费给观众送一出节目。
消息三天前就放出去了,是也这天天刚亮灵犀坊门口就挤了个水泄不通。
晌午,日头微辣,人声渐成鼎沸之势,突然一阵琴音袅袅飘来,半空中一女子紫纱翻飞,长发在风中飘舞。众人惊叹这绝世容颜间隙,女子已然款款落座,十指翩动,泠泠琴音倾泻而出。
原本天气有些炎热,乍闻这琴音,如凉风袭来,直沁得人心脾舒坦,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如同虚浮于仙境,不知今夕何夕。
正当众人沉醉之际,琴音突然变换韵律,铿锵之声如潮水袭来,忽而地又如有千军万马向四面八方杀来,众人面色俱变,眼睛直直地看着台上抚琴人……
正在这当口,十八根银针脱离琴盒掌控,悄无声息地向人群飞来。
“啪”的一声,琴弦断裂,十八根银针齐刷刷钉在紫衣女子手边。
人群一阵惊叫,唯有两个华服公子自风度翩翩理着衣袖,其中一人问另一个:“公子你没事吧?”
另一个微眯着眼看台上,不悦道:“跟你说过多少次叫你下手轻一点,你看人家好好一姑娘被你吓成什么样子了。”
“……”剑春黑着张脸不说话,心想你老人家还真是胸襟广阔,人家好好一姑娘,对你下手又快又准又狠,立志要取你的命,你居然还能云淡风轻地怜香惜玉。难为他一个做护卫的,既要护主子周全又要替主子怜香惜玉,活得忒不容易。
还来不及多想,破空而来的剑锋又一次迎面而来,紫衣女子见暗算不成,直接将剑亮出来。剑春正欲拔剑,便见慕白足尖点地当头迎了上去。
一紫一白两道身影在灵犀坊的屋脊上打得火花四溅,剑刃相碰发出“乒乓”的声音。突然,有人惊呼一声:“灵霄剑!是赤练!”
剑春瞳孔猛地一缩。
赤练,近几个月突然出现在京中的杀手,一把灵霄剑抹了朝中几个大臣的脖子自称是为民除害,皇上气得调了宫中大半禁卫军搜了好久都没搜到,没想到她竟在这里出现。
关键是,现在她的目标是皇上!
他真是蠢,如果不是有备而来又怎么可能在这人群中将暗器准确地射向皇上。剑春猛然醒过神来,提起剑向两人交战处奔去,刚奔到半空就见慕白将赤练反手剪过来,嘴角噙着丝人畜无害的笑。
剑春扁扁嘴,闲闲地找了根柱子靠着。
慕白盯着手中这双十指纤长、白皙柔嫩的手,啧啧有声:“女孩子家家的,好好弹琴不好么,非要玩什么杀伤性武器找存在感。”
被钳住的手愤怒地扭动几下。
“这双手该是用来写诗作画弹琴奏乐的,血沾多了弄腥了就不好了。”慕白说着轻轻将她的手放开。
赤练转过身来,出乎意料地,她竟没有再次把剑向他劈来,只是一双美目狠狠地剜着他,像是恨不得生啖其肉:“都腥臭了,你没闻到吗?”
慕白嘴角依旧噙着微微笑:“这么说你是打算一条路走到黑了?”
赤练觉着他那笑扎眼得很,奈何她功夫不济打不过他又不能奈他何,因而一张脸冷得几乎能掐出水来:“今日未能杀你,他日定将你碎尸万段!”
“拭目以待。”
赤练噎了噎,又噎了噎没说出话来,转身纵身一跃遁入茫茫湖水中,几圈涟漪来来回回荡了几次后,湖面平静无波。
慕白哂笑:“功夫不错,跑得也快,就是脾气坏了点。”
2.再见乌衣巷,要取你命
慕白被朝中一群孜孜不倦兴师问罪的老头聒噪得一个头两个大,因那天去灵犀坊看表演的人群中不乏王公贵胄家公子哥儿。见到皇帝陛下亲手捉住女魔头的英雄场面,回家不免添油加醋一番,搞得大家纷纷都以为是皇帝见到女杀手长得绝色,不忍杀害故意放她走,完全不念及朝中几个大臣死得悲惨又冤屈,尽管那几个大臣平日里贪赃枉法也没什么好屈的,但为了增加皇帝不良行为的真实性,大家权且当那几个大臣都很冤屈。
慕白苍白无力地解释着,那个女的真地跑得太快了,一眨眼就不见了,他就算有八只手也反应不及啊。大臣们想想有道理,继而又痛不欲生地指控,听说陛下把派出去搜查的禁卫军撤回来了。
慕白深深地叹了口气,就算把整个皇宫的禁卫军都派出去,也抓不回来啊。
一群表面生无可恋的老头实际上对生的欲望可强烈了,兜兜转转半天后又开始指控陛下不将歹徒当场击毙,万一那女魔头又来杀他们怎么办。
慕白无奈地安慰了大家一阵,并且为了表示他对臣子们的关怀,他决定微服私访暗中打探那女杀手的下落。
于是大家纷纷笑逐颜开,假惺惺叮嘱几声陛下要保重龙体之类云云,便心满意足地回家抱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
且说那日慕白没将赤练捉拿归案,绝对不是因为她长得绝色。杀手的脸就像手艺人的独家秘术,是保命的关键,轻易不示人的,所以那张脸充其量也就是张皮,他还没昏庸到为了张皮就不顾大局的地步。
他想的是,赤练这般来势汹汹,大抵不是普通的刺杀,她费尽心机刺杀朝中大臣,最后的目标是他,这背后定然有一个逻辑合理的缘由。他要找到那个缘由一并连根拔起,否则后面不知还会有多少个赤练会搅得他不得安宁。
突破口就是那个灵犀坊。
慕白暗暗将宫中暗卫派了几个去探访,等了几日都没一个回来。
看样子不是被美人迷住了就是被阎王拉住了,要回来是不大可能了。慕白换了便衣,带了剑春就要出宫。
“去哪里?”
“城外,乌衣巷。”那里住了个不问世事多年的朋友。
剑春隐有担忧,“要不要多带几个侍卫?”
“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知道朕的行踪,那日灵犀坊不也没事吗?”
剑春垂头:“可是,那日也很危险,能全身而退实属侥幸。”
慕白蹙起眉头:“怎么侥幸了?”
“他们并不知,你功夫那般好。”
慕白轻笑:“有一个你足矣,胜过十个侍卫。”
剑春知他心中已有定数的事是不会改的,摸了把腰间的佩剑,便紧跟上去。
乌衣巷在城外,一条银白巨龙似的运河横贯南北,在卫国京城二十里外的平原这里拐了个弯,于是从百年前第一户人家开始,到如今也延绵成一个错落有致的村子。
村子里是人间烟火,村子外是鸟语花香。
刚刚下过雨,山间一层薄纱似的雾气缭绕,连同乌衣巷也缭绕进去,好似仙境。慕白深一脚浅一脚踏着路上的泥泞,薄底云靴上一层黄色的稀泥,衣摆上也沾了一些,好不懊恼。
好不容易走到村口,整个人狼狈得毫无天子气质可言,气得他将气全怪在那位乌衣巷朋友身上,“好好的城里不住,偏要跑到这什么鬼地方彰显独特,赶明儿朕找几个人把这乌衣巷填平了,看她不乖乖回城……”
话音未落,虚空中一阵冷笑声突然而来,“红口白齿的昏君,好大口气,也不怕闪了牙齿。”
一袭紫衣翩然从眼前划过,尖厉的剑锋凌空劈来,慕白抽出剑春腰间的佩剑当空就迎上去。
剑春觉得自家皇帝陛下最近对打架有点不同寻常的积极。
赤练用的仍是那天在灵犀坊暗杀他的那张脸,衣服也还是那一套,看起来格外亲切,只是那双美目射出来的凶狠的目光一点都不亲切。
她每一招每一式都直取他的要害处,狠决得当真是个合格的杀手。和那日在灵犀坊不一样,她今日像要豁出命去地拼死一决。慕白一边吃力地应付着,一边回忆自登基以来这些年有下旨屠过哪家满门。
戏折子都是这么写的,高位者下旨屠哪家满门,多年后幸存者练就一身绝世武功,很拉风地回来寻仇。可是搜遍了整个脑袋他都没有搜到一点线索。
他又不是暴君,对杀人没什么特殊癖好,所以这种变态级寻仇大概也不太可能。
所以这位赤练姑娘,极有可能是因情仇寻来的。
瞧她这曼妙的身段,虽不知真人脸长什么样,但单从这身段看,那也是引人遐想的啊。
要与她在某个道不明的时间段发生点什么还真有可能。
慕白被自己的推断成功说服,用剑挡住她当空劈来的剑刃,笑道:“姑娘,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赤练收回剑,腾空踢来一脚:“十日前,灵犀坊。”
慕白双手交叉在胸前挡住她用了七成功力的这一脚,心底默默抽了口气,“我说的是,很久以前。”
赤练眼中凶光更甚,“很久以前若见过你,狗皇帝,你觉得你还能活在这里?”
慕白哑然失笑:“口气还不小,怎么本事不怎样,说话这么冲,你干这个营生该不会就靠这张嘴吧?”
赤练双眸冷冷一扫,“狗皇帝,今日便是你死期!”
剑刃带着呼呼风声,似携了千军万马直奔他面门而来。慕白趁着这个时机堪堪闪身躲过,剑柄随后一伸狠狠击在她后背上。
赤练一口血吐出来,身子像折翼的鸟飞出去,裙角划过尖利的石头,“滋啦”一声将一条袖子划了下来。
那雪白的手臂上缠了层厚厚的纱布,竟还往外浸出血来。
慕白自信自己武功还可以,但还没到这种境地,当下便将剑收起来:“你受伤了?”
“你瞎吗?”
“……”
赤练狠狠剜他一眼:“要杀要剐就痛快点。”
慕白不悦地蹙着眉,“我不过是问问你的伤,怎么就又要杀又要剐的,你与我三句话不离打啊杀的,我当真看起来就这么像变态杀人狂吗?”
赤练喉咙哽了哽,又一口血吐出来,慕白忙上前去,就接住她软绵绵倒下的身子。
3.百炼钢成绕指柔
司寅检查下来,说赤练全身都被打得皮开肉绽,身上没一块好骨肉。慕白是着实吃了一惊,直言道她与他打架时精力那般充沛,丝毫不像重伤的人。
司寅摇着头叹息说,杀手的世界你是不会懂的。
他确实是不懂。
清洗伤口换药时司寅一个人没法完成,事关人命,慕白也不能袖手旁观。
赤练已经醒了,挣扎着想起来却一点都动不了,只能在慕白怀里全身僵硬,一双眼圆睁着,苍白的嘴唇急促地吐着气:“放开我!”
慕白没说话,只是盯着她一身的伤,心底一处地方划过一丝丝隐隐的痛。
位居高处被人顶礼膜拜的他,自小见过的女人都是养尊处优肤若凝玉的,从来无法想象一个女人一身这样的伤痕还能一声不吭。
倒是司寅轻笑一声:“放开你又能怎样,能动吗?”
赤练瞪了她一眼,半晌后乖乖收起张牙舞爪的手。
司寅满意地扬了回眉毛,边用棉布给她洗伤口边问她,“怎么弄的?”
赤练忒高冷地闭着眼不搭理她。
司寅毫不在意地耸肩,继续道,“我随意摸了摸你这一身筋骨,觉得你还是个底子不错的杀手,你这一身鞭痕如果不是自己情愿,大概是没人有本事把你打成这样吧?”
赤练猛地睁大眼,连慕白也是一怔。
“我是医者,随意摸一摸看一看,并无大碍,倒是慕白你,往人身上看什么?”
赤练挣扎着又想起来,慕白小心避开伤口将她摁着,瞪司寅一眼:“你别胡说八道。”
司寅耸肩,“你背后是有什么黑暗组织吧,用这么狠毒的手段逼你为他们卖命,你是自己没长腿么,不会跑啊?”
赤练冷哼一声,“幼稚。”
司寅毫不让步:“幼稚?到底是谁幼稚啊?杀人也要有点诚意好不好,慕白虽是个一无是处的昏君,但好歹也会点三脚猫功夫,你这么带着一身伤来杀他,是不是有点太不尊重对手了?”
慕白暗暗抽了回嘴角,目光瞥到赤练微微松开的手指,知道她是慢慢放松了,心道司寅虽说话不太中听,但终究还是凑效的,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司寅也不说话了。
赤练右边肋下肋骨与肋骨之间,有一条深可见骨的一尺来长的伤口,鲜红的皮肉往外翻着,中间镶了半截鞭子在里面。慢慢将口子周围的血洗净,司寅却是对那半截镶在肉里的东西发了愁,想着怎样将它拿出来,毕竟她不是专业的医者,甚至很多年前也是靠杀人为生的。
岂知一眨眼,赤练自己便伸手捏住绳头硬生生将鞭子从肉里拉出来。血骨被扯得翻出鲜红的肉,一股浓黑的血往外浸出来。
饶是慕白这般高位上叱咤风云的人,也有些心惊肉跳。
眼见她满头汗却还是一声不吭只把嘴唇咬得紧紧的,慕白将自己的手伸到她嘴边,“咬这里吧,肉厚。”
赤练估计也是痛迷糊了,当真就咬上去。
血腥味在口腔里晕开,她看着他痛得眉毛眼睛皱成一堆的样子,眼中渐渐晕出一层淡淡的柔光。
次日清晨,司寅兴冲冲给大家煮了份早餐,还是按照赤练的饮食标准做的,结果一推开门赤练床上空空如也。
明显地,是趁昨夜月黑风高无人照管偷偷跑路了。
慕白气得七窍都快生烟了,“这个女人是不想要命了吗?”
司寅啼笑皆非地瞥他一眼,“敢来刺杀你,自然是做好了不要命的准备。”
“谁要她的命了!”慕白气怵怵地瞪了她一眼,顺手提了把剑就出去找人了,司寅在后面笑呵呵道:“好好一皇帝搞得跟个江湖混混似的。哎!我说,昨儿个叫我查的灵犀坊底细还查吗?”
“查!怎么不查!”
“嗤,我看查的不是灵犀坊是赤练吧!后宫嫔妃都有二百五了还在外面拈花惹草,近日口味是越发独特了啊。”司寅说完赶紧往门后躲开,生怕慕白一怒之下拿剑丢她。
慕白顺着昨日碰到赤练的地方找回去,走到村口时只余一阵虫鸣鸟叫,哪里有什么赤练,气得他胸口一团火滋啦啦燃着,愤愤道:“这女人简直是太放肆了,没经过朕同意竟然敢跑!”
鸟叫得更欢了。
慕白胸口的火依旧燃着,还夹了些其他道不明的火花。蓦地看到左侧小路旁一棵万年青叶子上有几滴鲜红的与叶子极不协调的颜色,慕白眼瞳骤然一紧,急走几步过去,伸手一摸,果然是几滴黏稠的血。
往右是回京城的路,往左据他所知是一片密林,并且路况极度难走,其间不乏有些让人汗毛倒竖的动物,尤其是带着一身血腥味就更有吸引力了。
几乎没有任何思索,慕白足尖点地一路边跑着边并着轻功一起,寻着草叶歪斜的方向找去。路走得越长,心底那股一直被他压抑着的担忧便都纷纷冒出来。赤练那双漆黑的眼睛里,藏着不知多少东西,一直在他脑子里晃荡着,像是有引力一般,一点点吸着他的脑髓他的思维。
她全身都是伤,连行动都不能,又是趁着夜色走的,不知历经了多少艰难。这路如此难走,也不知她会不会摔下去。这样想着,他手心里开始冒出一层薄汗。突然,他看到前面一处坍塌,路上有一块缺口,一摊血迹。
慕白心猛地一沉,毫不犹豫地就跳下去。
没有费多大力气,他就找到了赤练。
是奄奄一息的赤练。
她膝盖上方的腿上,一根木棍从前面贯到后面,刺穿了整个腿部,黑褐色的血正从那木棍与肉之间的缝隙处淌出来,赤练仰面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唇色更是苍白。
看到慕白,她眼中闪过一道光,虽然极淡,却是真真实实存在。
“你来了。”旧伤添新伤,已然耗尽她全身的力气,声音嘶哑得如同含了把沙。
慕白眼中划过一抹痛:“你这是何苦?并没有人赶你走。”
“我们这种人,你是不会明白的。”
没有七情六欲,也体味不到这人世冷暖,手起刀落,杀人如麻,只是奉命办事,像个冷冰冰的石头。
没有承受过别人的恩惠,也承受不起。
他是不会明白的。
慕白靠近一些轻轻抱了抱她,想告诉她,其实他明白。万千宠爱,无数人心,没有一个是真正属于你,他们的悲哀是同样的。
但他什么也没说,轻轻将她拥在怀中,像捧了个稀世珍宝。“你再忍一会儿,我来的路上给司寅发信号了,她是大夫,她来了就能把你救活。你再忍一会儿,我知道很痛,要不你先咬着我的手吧。”说着慌忙把手凑到赤练嘴边。
赤练噗嗤一声笑了,虽是摇摇欲坠的一抹笑,但真的是笑了,“你给我把它拔出来吧。”
慕白将头猛地摇着。
“你若不把它拔出来,我这条腿就废了。”
慕白看着赤练的脸,她目光柔和,连带整张脸也增了不少柔光,她不冷冰冰的样子挺好看的,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人都好看,如果不那么苍白的话,估计会更好看,虽然知道这张脸是假的。
慕白问她:“确定吗?”
赤练阖上眼,“一国之君,怎地如此优柔寡断?”
“原本不是这样的,不知怎地对你就这样,好像疼的是自己似的。”
闻言赤练猛地睁开眼,盯着慕白,慕白红着脸将头扭开,看着她那一处伤。
两人都不说话。
良久,赤练说:“拔吧。”
“好。”
慕白轻轻将她抱起来放到旁边较柔软的草地上,将身上的袍子脱下来叠成几层垫在赤练头下,然后伸手握着木棍的一端,猛地用力一拔,在鲜血喷涌出来前拿了块袍子上的布捂在伤口。
赤练痛得身子都紧缩在一起,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硬是没吭一声。慕白俯身将她拥在怀里,感觉到她痛得全身紧缩,仍旧紧紧咬着牙不发出一丝声音。莫名地慕白一把怒火涌上来:“谁教你这样的?”
赤练咬牙看着他,满头大汗。
慕白极力压抑着声音,依旧是掩不住的滔天怒气:“痛都不会吭一声的吗?”
赤练直愣愣地将慕白看着,看了许久,看得他面色终于有一丝微微松动了,突然“哇”一声就哭出来了。
大概是压抑了许多年没有找到突破口,而今慕白给了她一个痛痛快快哭一场的机会,一下子就收不住了。
于是司寅带着人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赤练在慕白怀里哭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的样子。
一众人不可思议地愣在原地。
4.金屋藏个杀人犯
“白先生在家吗?”慕白赶紧开门出去,见一老伯提了只鸡站在院子里,急走几步迎上去,“在家的,老伯屋里坐。”
老伯摆摆手,将手中“咯咯”叫的一只大公鸡递给慕白,“给你送只鸡来,你娘子身子虚,给她炖了补补。”
慕白不知如何推辞,将鸡接在手里一个劲地朝老伯直笑,谦卑的样子还真像个老实巴交的良民。老伯乐呵呵地拍拍他的肩,“多好一个小伙子。你们刚搬到我们乌衣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向乡亲们开口,别客气。”
慕白连连点头称是,老伯又拍拍他的肩才心满意足地回家,慕白直将他送到门口才转身回屋。
赤练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含笑将他看着,“这卫国多半是要亡了。”
“为何?”
“皇帝都改种田了。”
慕白傲娇地冷哼一声。
赤练经司寅一番妙手回春捡了条命,目前正在休养,因司寅家不是很方便,慕白便在村中寻了个住处,两人对外以夫妻称,又将慕白改名白慕,在此暂时住下。
“今日可比昨日好些了?”
“嗯。”赤练靠着枕头翻着本诗,懒懒地不想说话。慕白也坐在旁边将她看着,从眉眼到下颌,自从知道她这张脸是真的后,他对这张脸是越看越觉得好看,越看越觉得喜欢。
“终于明白为何会有佳人误国一说了。”情不自禁地,慕白说了句。
赤练脸蓦地一红,渐渐地红到脖子根那儿,“你这皇帝当得可真够闲的。”
“是啊,闲得只能吟诗作对打发时间了。”
“你还会作诗?”赤练挑了挑好看的眉。
原本是句玩笑,但见赤练亮晶晶的眼睛,慕白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略懂一二。”
“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慕白当真就细细思考起来,最后盯着那只鸡和其他一些老乡送来的东西:“嗯,做饭不会。”
“我也不会。”
“没事,司寅会就行了。”
赤练突然就冷冷地扭过头。
慕白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你和那个司寅姑娘,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啊。”
慕白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笑得嘴角都快弯成个月亮了,“赤练,你这是在吃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