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一个进士叫倪春岩,他高中进士之后,被放到安徽潜山县任知县,由于他精明能干,公正廉明,被当地百姓称其为“倪青天”,我们讲的就是关于他的故事。
这一年冬天,倪县令下乡办事,抬着他的青呢小轿走在小道上,突然有一大群青头苍蝇飞到了他的轿前,盘旋飞行,怎么也赶不走。
自己刚换的衣服啊,这大冬天,天寒地冻,哪来的苍蝇?怕是有什么冤鬼作祟吧。
想到这里,倪青天让轿夫放下轿,下轿之后行了一个四方揖,朗声道:“本官乃潜山县令,尔等若有冤情,可以让这青头蝇作向导,只要本官查明真相,必为汝伸冤。”
他话音刚落,那群青头蝇就围着他盘旋了一圈,向前飞行。
倪青天也不坐轿,以步当车,跟着这群青头蝇走了不到一里路,路过一座小山丘,突然刮起了一阵旋风,将这群青头蝇卷入了山中,一时之间消失不见。
倪青天停下步,他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发现有一条羊肠小道,就让轿夫抬着空轿在这里等息,他带了一个官差顺着小道向山里走去,刚刚转过一道岭,就发现有一座新坟,坟上新培的土还没有干透,那群消失的青头蝇栖集在坟头上。
看到这一幕,倪青天让身边的官差去请来了本地的亭地,一问才知道这是前村赵二狗的墓。于是来了一个连环四问:“这赵二狗多大了?生前从事什么行业?因为什么原因离世?家中还有何人?”
亭长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个不好糊弄的,连忙回答道:“这赵二狗年约二十,得了痨病,没多久就离世了。”
听亭长这么说,倪青天又问道:“那他的妻子多大年龄了?”
冷不丁问死者的妻子,亭子思索了一会儿,答道:“这个妇人的年龄,小人还真不知道,不过看起来与赵二狗年龄相当。”
倪青天点点头,就和亭长一起来到了赵二狗家里,他直接来到了院子里,让赵二狗的妻子出来回话。赵二狗的妻子听说县令大人上门,着急忙慌,打来一盆水,洗掉刚刚化好的妆,又在身上套了一身素衣走出了房门,跪地向倪青天行了一个大礼:“家夫新亡,民女秦氏拜见县太爷。”
“起来回答!”倪青天扫了那秦氏一眼,发现她的脸刚刚洗过,粉腮上还残存一些脂粉,再看她举止轻浮,知道这不是一个善类,就想诈他一下,厉声说道:“赵秦氏可知本官来到你家所为何事?”
秦氏回答说不知道。
倪青天拍了一下桌子,说道:“本官来到你家非为别事,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丈夫赤身裸身,七窍流血,跪在我的床前,说他被你所害,惨遭横死,哭着让我为他伸冤,你可知道?”
听到倪青天这么说,那秦氏脸色一变,伏地“嗷”得一声,大哭起来:“怎么可能?民女自从嫁入赵家以后,孝顺公婆,善待相公,尽了一个媳妇的本份,哪料到赵二狗他没这个福份,出门一趟就染了恶疾,没多久就去了,你说你死了就死了,死也不让我安生,我不活了!”
秦氏拍地大哭,一边哭一边偷眼望向倪青天。倪青天知道这秦氏有问题,但一时之间也问不出来,就将赵氏的族长及左右邻居都叫了过来,一一审问,发现他们所说,与亭长所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心里有一个疙瘩,就执意要开棺验尸,想要一查个究竟。
这个时候,他身边的师爷将他拉到了一边,悄声说道:“县尊大人,这开棺验尸非同小哥,如果发现了问题,我们可以还死者一个清白,但没有问题,怕是此事难以善了啊。与县尊的清名也大有不利。”
听他这么说,倪青天哈哈大笑:“我本是一个穷书呆子,侥幸中了进士,被圣上钦点为潜山县令,如果遇到冤情,不为死者伸冤,只考虑自己的官声,怎么为百姓做事?怎么配称得上父母官?我意已决,如果开棺没有验出结果,我甘愿受到惩罚,哪怕因此丢官罢职也在所不惜。”
当天晚上他就住在了前村,第二天一大早,县衙里得到消息,衙役、仵作、民夫乌央央来了好几十人,大家一起来到了山里,一声令下,那座新坟就被刨开,打开棺材,由于是冬天,再加上死者刚埋进去没几天,所以尸体并没有腐烂,本地的仵作解开死者的衣服,从头到脚,由腹部到背部,一一仔细检查,竟没有发现有任何的伤口,只是死者骨瘦如柴,确系得了痨病而亡。
听到这个结论,倪青天无奈,只能让人将棺材给重新钉好,将扒开的坟墓恢复原状。哪料到赵二狗的妻子秦氏不乐意了,大声喝问道:“倪青天,我们的父母大人啊,您凭着莫须有之言,打开了我亡夫的墓,又草草地封上,动死者的遗骨,亵渎我的丈夫,您得给我一个说法!”
随着她的叫声,村子里的赵氏族人民意汹涌,也议论纷纷,一看民意都站在她这一边,秦氏的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
倪青天微微一笑,站起来行了一个大礼:“赵秦氏说得是,是本官孟浪,本官已经写了公文给知府大人,将事情的经过一一讲明,我甘愿接受知府大人的惩罚,死者无辜,本官将其暴露于荒野,这是我的大罪。”
说罢他当即取来纸笔,写了一封公文,让衙役快马交给知府大人,自己也不乘轿,步行前往县城,要亲自向知府大人请罪。
知府大人也是一个明白人,知道此举不能怪倪青天孟浪,但无故开棺,难于袒护。就写了一封奏折,向总督大人禀告此事。本来按理,要将倪青天关入大牢,但倪青天多次恳求,请知府大人宽限他三个月,让他查出事情的真相。
知府大人听说之后,指着倪青天恨铁不成钢:“你说你大好的前程,为何非要与一个民妇杠来杠去呢?罢了,我准了。”
倪青天回到府衙,他脱下自己的官服,换上了布衣,他来到城隍庙,灵机一动,此时是冤魂示警,想要得出结论,还得请求于鬼神。
他走进城隍庙,跪在蒲团上行了几个大礼,祈祷神灵托梦,助他一臂之力。
说罢,他打开随身的包裹,铺在地上,当晚就睡在城隍庙里。他刚刚入梦,就梦到城隍老爷托手下官吏送给了他一盆万年青。
抱着万年青,倪青天突然惊醒,他回味梦中所遇,苦苦思索,却没有答案。
此时尚是凌晨,外面星光闪闪,他举步在庙里转了好几转,决定还是偷偷下乡暗访。他借来纸笔,写了一个“神算子”的幡子,又在脸上抹了姜*,贴上胡子。打扮成算命先生的样子,往前村而来。
待天亮的时候,他走到了河边,发现有一个渔翁坐在河边钓鱼,就问前村怎么走。
渔夫看他孤身一人,戏弄他道:“先生不是算命先生吗?给我算一下,小人今日能钓几条鱼,算准了,我请你吃鱼,不然这荒郊野外,先生怕是找不到打尖的地方。”
倪青天微微一笑,也随口说道:“老夫刚刚算过,你今天可以钓得三尾大鱼,一共五斤多,不超过六斤。一尾煮了用来待客,另外两尾做为我的路钱。”
渔夫哼了一声:“先生想得倒美!”说罢专心垂钓起来,果然到了午时,果然钓到了三条鱼,一条鲫鱼,一条鲂鱼,一条鲤鱼,活蹦乱跳。渔翁哈哈大笑:“先生莫非是神仙,这么灵验,我家就是附近,何不上门坐坐?”
倪青天听了,替渔翁拿着钓杆,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半里路,来到了一处,这里有几间茅屋,正是渔夫的家里。一个老太太坐在门口,一看到渔夫,就笑着问道:“儿啊,今天为什么回来这么早?”
渔夫笑着说:“娘,我今天遇到了活神仙,应验一连钓到三尾鱼。”说罢将鱼交给了老太太,进屋烹了一盏茶款待倪青天。
看到倪青天很喜欢村里的野茶,渔夫笑着说:“这是我娘,身体还算强健,如今已经八十有二了。牙齿和眼睛还好,就是有点重听。”
说罢他让倪青天稍坐,自己带着两条鱼,到邻居家换了一大瓶秫酒回到了家里。此时老太太已经将鱼给煮熟了,盛在瓦盆里,远远地就闻到了鱼汤的鲜美。三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饭是黍米饭,煮得香气四溢。老太太不能喝酒,吃了一小碗米饭,就回到屋子里休息去了。
倪青天与渔夫都是好酒量,两个人就着鲜美的鱼肉,连饮了好几大杯,两个人一聊天,倪青天才知道这渔夫姓万。看着这家里只有他们娘俩,倪青天就问渔夫正值壮年,为何没有娶妻。
渔夫听了哈哈大笑:“想不到先生也看走了眼,小人已经六十有四了,村里人看我年迈不显老态,就给我起名为“万年轻”,我自知不是大福大贵之命,也没有娶妻,要不是家里老母尚在,早就披发出家,到深山里修行了。”
“万年轻,莫非是万年青?”想到自己在城隍庙里的一梦,莫非此梦应验在万年轻老爷子身上?他就戏弄道:“老爷子这话也太偏激了,我看老爷子印堂发亮,满面红光,必是大运将至,如果娶一个妻子,可以一连生两个儿子,老来福气,千万不要自弃。”
此时老渔翁已经喝多了,听到倪青天的话,连连摆手:“算了算了,先生不要戏弄小人,这天下最毒者,莫过于女子,此事千万不要再提。”
“女子最毒?老爷子为什么这样说?”老渔夫只是摇头,却不说话。
倪青天怎么可能放过他,说道:“这山野之地,四处无人,老爷子有话只管说,我绝不会外传。”
在倪青天的再三劝说之下,渔夫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观先生是一个仁厚长者,不会乱说。小人喜欢没事的时候赌两把,赌输了,就做梁上君子,偷一些财物以还财债,后来害怕得到报应,就金盆洗手,专门务农。前几天晚上喝醉了酒,有朋友约我赌两把,哪料到我输了不少的钱,无奈之下,只能重操旧业,我听说前村的赵二狗家里挺有钱,久病卧床,就准备到他家里捞一把。夜半三更之时,我趁着赵二狗府上所有人都睡熟了,翻了进去。发现赵二狗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就趴在窗口打量,不看则已,这一看,竟然发现了一件骇人之事。”
说到这里,那渔夫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停了下来。倪青天倒了一杯酒,敬了他一下:“老爷子,这话说半截,让人难受得紧,赶紧说,发现了什么事?”老渔翁又问道:“你保证不外传?”
听到倪青天再三保证之后,这才说道:“我趴在窗口向里看,就听到床上有人卧床呻吟,是赵二狗,他的妻子坐在床前,默默不语,好像在想着什么事。突然她站了起来,将灯草给剔亮了,向床后一招手,从床后面走出一个年轻男子,两个人凑在一起,商量了片刻。赵二狗的老婆拿出了一卷麻布,上床将赵二狗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然后二人脱去赵二狗的裤子,那年轻男子从袖中掏出一个坛子,从里面取出一条小蛇,又拿出一根竹管,将蛇头放入竹管,将竹管的另外一头对准赵二狗的肛门,又拿着灯烛,对着蛇尾烤起来,那蛇吃痛,顺着赵二狗的肛门钻进了谷道里,就听到赵二狗惨叫一声,就断了气。”
“那二人相视一笑,解开赵二狗身上的麻布,又将他放到了床上摆好。小人看到这一幕,不敢再看,又翻过墙,回到了家里。现在我想到这件事,还心中气愤不止,如果娶这样的老婆,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天下之毒,莫过于女子!古人诚不欺我。”
听到老渔翁这么说,倪青天觉得不虚此行。他问道:“这赵二狗惨死,他的亲人也没一个人为他伸冤吗?”
渔夫叹了一口气,说道:“赵二狗虽然惨死,但他的身上没有一点的伤痕,怎么替他伸冤。我曾经听说那赵二狗曾经托梦,求县太爷倪青天替他伸冤,倪大人开棺验尸,一无所获,怕是不久就要被罢官了,真是可惜!”
倪青天听了,笑着问:“老爷子怎么不报官自首呢,不但前罪尽免,还能得到一笔赏银。”
老渔翁连忙摇手:“罢了,这倪青天眼里容不得沙子,最恨作奸犯科之人,我害怕见了他,他不信我的话,还要受罚。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倪青天捋了一下刚贴上去的胡子,笑着说:“无妨,我昨天给你相过面,知道你老来福至,这未必不是机缘,你一定要把握住啊。”
渔夫摇摇头,没有理他。两个人一起喝到了大晚上,当天倪青天就睡在了渔夫家里。第二天一大早,倪青天告别了老渔翁,回到了县衙。
他卸去伪装,当即命令官差将老渔翁给捉了过来,那渔翁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也不敢抬头。倪青天微微一笑:“老爷子,你不认得昨天的算命先生了?”
老渔翁抬起头,一看到倪青天,顿时明白了一切,他连忙磕起头来:“小人死罪,请县太爷饶命。”
倪青天请他坐下,和蔼地说道:“老爷子不要害怕,我又没怪罪你,你也知道,这赵二狗含冤而死,只要你肯替他作证,我不但免你的罪,还大大有赏。”
老渔翁连连点头。
倪青天连忙发签,让人将赵秦氏还有赵家的族长,左右邻居都带到了大堂之上,让老渔翁与秦氏对质,秦氏还在嘴硬。倪青天就给知府大人写了一封信函,说明了此事,并将渔翁的证词一起送到了府衙里,得到了开棺验尸的命令之后,又带着人来到了赵二狗的墓前,再次开棺验尸。
由于下了一场春雨,空气湿润,再次开棺,赵二狗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仵作很容易在赵二狗的肠子中发现了一条死蛇。
真相大白,秦氏还在嘴硬,倪青天让人打了她几耳光,顿时安安分分,将事件的经过给讲了出来。
原来,赵二狗得了病之后,秦氏的表兄经常来探视,这一天,赵二狗的病情加剧,秦氏知道他活不久了,就与表兄发生了不可描述的关系。为了奸情长久,他们二人商议,要弄死赵二狗,谋夺他的家产,只是没料到赵二狗虽然病重,却一直没有咽气。
等了一个月,他们二人等不及,正好秦氏的表兄看到一个乞丐带的小蛇,就花一百钱买了,用那种办法,置赵二狗于死地,由于死者没有伤口,所以瞒过了所有人。
哪料到人在做,天在看,他自以为得计,但报应不爽。最终冤死的赵二狗给倪青天提示,最终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最终,因为谋杀亲夫,影响极坏,赵秦氏被凌迟处死,她的表兄也被处于斩刑。赵二狗没有孩子,他的家产被族中子侄继承,并过继给他当儿子。
倪青天感谢城隍老爷托梦,就宰三牲以祭祀。念在老渔夫万年轻的功劳,赏了他一大笔银子。